地中海風光
青城伴大千 (卅二)
( 原者 易君左教授 )
四川的名山 , 除了峨眉山外 , 要推青城山 。「峨嵋天下秀 , 青城天下幽 」,
合着「瞿塘天下險 , 劍閣天下雄」, 成為四川四大奇景 。不是抗戰 , 不會迫着我
一家來四川 ; 不是空襲 , 不會迫着我一家上青城 。
這座西蜀名山在離成都一百四十里外的灌縣 , 離灌縣城西北約三十里 , 是一
處道教的靈山 , 擁有蒼翠而美麗的三十六峯 , 絕頂高出海面三千尺 , 周圍二百五
十餘里 。它像一座純用靑色築成的城堡 , 整座山容被高林密樹的青光所籠罩 , 人
行其間 , 鬚眉盡碧 , 一片綠海。山以青城而名 , 即本於此 。
在唐宋名詩人的歌詠裡 , 都非常愛青城山色 。如 :
杜甫 : 「丈人祠西佳氣濃 , 綠雲凝住最高峯 」。
錢起 : 「青城嶔崟倚空碧 , 遠壓峨眉吞劍壁 」。
陸遊 : 「黄金篆書榜朱門 , 夾道巨竹屯蒼雲 」。
……
元明清詩人題詠更多 , 都激賞青城山的一片青色 。其中放翁那首青城山詩 ,
有兩句是 : 「雲作玉峯時突起 , 山如翠浪盡東傾 」, 更把青城山獨有的姿態美活
畫出來 。
青城山不「左傾」 , 不「右傾」, 為什麼單單「東傾」呢 ？
四川地勢 , 西北邊區成一極高聳的高原 , 一直過灌縣才進入成都大平原 ,
其傾斜的程度 , 可以想見 。四川地形既然是整個的傾斜 , 四川境內的山地也受
了這種影響 , 不過青城山特別的顯著罷了 。
青城山是道家仙山 , 道家神話充滿山中 , 道家祖述黄帝 。黄帝時有真人寧
封住在青城山 , 黄帝向他問龍嶠飛行之道 , 封寧封為五岳丈人 , 所以青城山一
名丈人山 , 是五岳之岳 。道教創始者張天師道陵 , 在青城山斬草除溷 , 講受丹
經 , 白日冲擧 , 山山遺蹟甚多 。神仙傳 : 「張道陵入蜀 , 居鳴鵠山 , 著道書 ,
精思煉志。」鳴鵠山即青城山 , 山寺有誓鬼臺 , 天師池等 。
我一家因省府疏散而上青城山住了半年之久 , 這應該感謝抗戰之賜 , 才與
名山結緣 。
青城山的絕頂是上清宮 , 在第一峰上 。我一家住在大殿旁二樓三間屋 , 母
親獨居一間 。省府一部分疏散到青城山麓的中興埸 , 我們編審室在中興埸上楊
家祠堂辦公 , 因之我和慧在星期六必定上山省候 , 次週清晨下山 , 習以為常 。
上下山皆步行 , 山路好走 , 風景宜人 , 精神非常愉快。
上清宮所在的第一峰為古高臺山 , 高峰秀出 , 襟帶群峰 , 山郭水村 , 一覽無
際 。放翁的吳船錄 : 「上清宮在最高峰之頂 , 以板閣插石作堂殿 , 下觀丈人峰 ,
真牆堵耳 。岷山數百峯悉在欄檻下 , 如翠浪起伏 , 勢皆東傾。」
我為什麼移家青城山呢 ？故然是隨省府疏散 , 也因為有一位老友住在那裡
的吸引 , 此人就是名畫家張大千先生 。大千一家住在上清宮 , 許多幅名畫都是
這一時期的作品 , 他歡迎我也携一家上山 ，我們就住在隔壁 , 常相往來 。
我一家同當代大畫家張大千 先生一家住青城山頂 , 大千一家住三年多 , 我
們只住半年多就下山了 。當時大千有三位太太 , 都美慧而賢淑 , 相處融洽 。他
的三太太生得白白高高肥肥的 , 秀髮披肩 , 便是他畫美人的模特兒 。原來張大
千筆下的美人全是楊貴妃典型 , 也就是他的三太太典型。
青城山脈最高最大的山是趙公山 , 一名大面山 , 因隋代趙昱隱此而得名 。
趙昱是一位志士 , 同時是民間祟拜的一位水神 。山頂終年積雪 , 又為雲霧糾纏
不清 。山容變幻離奇 , 美妙莊嚴 , 無論從何角度望去 , 都是再美麗沒有了 。
張大千在第一峰頭築一小亭 , 亭旁植梅二百株 , 常邀我到這座小亭上閒坐清談
, 這亭子正與大面山相對 , 仰望端莊凝碧 , 如展開一幅絕大的玉屏風 , 下上清
宮 , 從紅山茶白梨花叢裡回望趙公山積雪 , 真像銀一般的燦爛 。
想起我在青城山時 , 常常看張大千作畫 。我也懂得一點書畫 。我覺得大千
作畫 , 其成功的條件有三 , 而為其他畫家所難能 , 第一、天才高 , 第二、見識廣
, 第三、鍛鍊勤 。有些畫家拼命苦學而限于天才有限 , 有些畫家關着門畫天下山
水而未能遠遊 , 有些畫家不以畫畫為終身職業而等于玩票 , 所以成功的機會就
比較少了 。
張大千住青城三年 , 青城山就是他的天然的畫稿 。張大千住敦煌一年半 ,
敦煌千佛洞就是他的天然的畫稿。他本人也就等于一幅天然的畫稿 。
( 謹節錄自「蘆溝橋號角」第 153一169 頁 )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