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院的「九芎花」( 夏天之花 )
「退休感言」全文
在某一著名的電視連續劇裏，我們中華民族最偉大的君王之一唐太宗
在臨終時，嘆了一口氣後高呼：『大家都喊我萬歲，但我卻只有五十六歲
啊！』
約在數年前於報紙上看了一則報導，一位很有錢的富豪得了頗為嚴重
的病症，他也嘆了一口氣說：『假使我現在能吃下一碗魯肉飯，花十萬塊
錢我也願意。』我想在當時的情況，這位富豪即使花一百萬甚至更多的金
錢，他也無法享受那一碗二、三十塊錢的魯肉飯。
二十餘年前，我們醫界的一位領導者，他是一位很受患者稱讚、受晚
輩尊敬的眼科權威 – 吳博士，曾在報上發表一項統計，即醫師的壽命比一
般民眾少了約十年。我記得吳博士的這項統計公佈後沒有幾年，他也辭世
了，享年好像不到七十歲！
我自學校畢業後，在臨床的研習上遇到了好幾位很優秀的前輩。先談
當時在北部某醫院遇到的三位前輩醫師，均約大我十歲，後來都當上了某
著名大學醫學院教授，也都是他們所屬領域裡的權威。
他們是魏教授、李教授與韓教授。當時他們都是風度翩翩的年輕主
治醫師，醫術與開刀的技術都令人讚嘆，而如今只剩下韓教授一人在世。
當時我們曾經和李教授談到病理學權威葉曙教授，因葉教授常南下
台中演講。我說葉教授實在是一位很熱心的老師，當時年輕的李教授脫
口說了一句令我不解的話，他說：『可惜葉教授已經六十歲了！』那時
我想，六十歲還不算太老啊！那句令我不解的話一直深藏在我心中。
直到多年前聽說李教授已辭世，而魏教授也在那段期間魂歸道山。
我才醒悟到李教授年輕時說過的那句話。他們兩位令人懷念的良師益友
都沒有超過六十歲！雖然我和他們三位相處的時間並不長，但他們當醫
師的風範卻是我一輩子的榜樣。
還有我曾服務過的三家醫院的院長，北部的陳院長以及中部的王院
長。王院長是我的恩師，也曾任我們學校附設醫院的外科主任。遺憾的
是兩位院長卻都在六十六歲左右辭世。
陳院長是我開業的啟蒙老師，他教導一個剛畢業又年輕的我如何去
當一個稱職的開業醫師。最近和陳院長的最小女兒還有聯絡，談起她父
親的往事有如發生於昨日！但這已是近四十年前的事情，那時我離開她
家醫院時她剛國小畢業。
而王教授不但是我的恩師，且是我夫婦的媒人，十幾年前我夫婦曾
到美國加州旅行並拜訪老師，但隔年他就離開人世。王教授那時常說要
到澳洲看我們，卻終不能如願而至為婉惜！
幸好之後師娘及他們的長公子夫婦有來雪梨一遊，也足可告慰！他
有一句名言：『開刀的傷口愈大的外科醫師是越好的醫師，後送越多的
開業醫師也是越好的醫師。』當時還沒有腹腔鏡，因此開刀的傷口越大
當然越安全，而後送越多也較不會耽誤了患者，誠屬名言。
王院長也常說：『當醫生不一定要當名醫，但一定要當仁醫。』
我即將開業時王院長送我一句話：『如患者一進來，醫師自覺沒有
把握要立即後送。凡是看診三天後病情還沒有改善的患者 , 一定要慎重
考慮是否要後送，因為那是可能不容易處理的病例。』
這句贈言讓我在開業生涯減少了很多麻煩，同時也因此挽救了不少
病人的寶貴生命，很多被送走的患者病癒後都會回來致謝，甚感安慰！
如今還健在的是以前台北市松山外科醫院溫文昭院長。我常自覺得
很幸運，年輕時能得到很多醫術好人格又很好的前輩指引，在我以後的
開業生涯得以順利進行。
溫院長就是這樣一位值得學習的前輩，他不僅是醫術高明，對病人
更是視病猶親，他因為患者多，住院者多，開刀也多，難免有些不是很
順利的病例或是難於醫冶的病人，遇到這些情況時他的心情就會很不好
，那痛苦的情緒與表情至今仍烙印在我心裏。
在我的心目中溫院長不僅是位名醫，也是一位良醫，更是一位仁醫
。容我說句僭越的話，溫院長足可代表台灣醫界的良心。
溫院長在多年前已退休並歸隱於北部的一座山上，和大兒子一家住
在一起，幾個女兒也住在附近，真正享受天倫之樂。
台北101大樓剛動工的那一年我們夫婦曾去拜訪溫院長，時隔二十餘
年再見，溫院長夫婦很健康，院長見到我們來訪很高興又健談。從他們的
窗外看去可俯視台北市景與基隆河，真是退休的好地方！他還告訴我他正
在學德文。
101大樓落成的2004年我夫婦再度造訪溫院長，溫院長健康如昔，只
是師娘身體較不好。溫院長一樣的熱情招待，但願溫院長夫婦永遠健康
快樂！
2004年下半年的某一個星期裏，一連遇到了兩個心肌梗塞的病人。他
們兩人都是我的老患者，都年近七十歲，也都是自己騎機車前來看診。
兩人的身材同屬於高大肥胖型，也同樣是在量血壓時發作，突然血
壓下降，臉色蒼白全身冒冷汗，呼吸困難。幸好本地的救護車在一、二
分鐘內即到達。
第一位情況還好，第二位血壓已量不到，脈搏非常微弱，神智不清，
已是嚴重休克狀態。我表哥謝先生是廿多年的義消，兩次均正好值班，
也兩次都與同仁參與急救與轉送的行動，託救護車之速及託天之福，兩
位患者都得以獲救。出院後，其家人與病人都親來致謝，也頗感安慰。
猶記得第二位患者心臟病發作時，我心已發慌，雙手發抖，開業那
麼久，雖然也遇到過要救護車來轉院的病例，但從來沒有這兩次來的那
麼緊急，那麼危險。巧合的是在同一週內發生兩次，一次比一次嚴重，
尤其是患者前來就醫時都沒有家屬陪同，萬一發生不幸真是百口莫辯。
據統計，心肌梗塞發作時 , 如能在最短的時間內 , 送到設備最完善
的醫院急救，其死亡率也超過一半。這兩位病人均能獲救真的要感謝老
天爺，當然最感謝的還是我們救護車的神速與急救。
經過這兩次事件後我常在想，是不是老天爺要我退休？也許老天爺
還有別的事要我去做，而看病的工作就留給年輕的醫師吧！
2005年六月是我從醫的最後一個月，再過三個星期我即將退休。說
來幸運，我比丹諾 ( Clarence Darrow, 1857~1938,美國著名律師 ) 早十幾
年退休，但比起我的小學同學，他們大都早已榮退。
去年底我曾和幾位國小同學為歡迎一位住在美國開業 ( 也是醫生 ) 的
國小同學聚餐。十幾人當中只有兩位還沒退下，就是我和那位在美國開業
的同學，其他當老師的、在銀行上班的都已退休。
但如今，再三個星期，我也要退休了！雖然心裡有些捨不得，但自古
長江總是後浪推前浪，如果前浪沒有出長江口，又如何經浩蕩的東海而遨
遊於無邊無際的太平洋？
丹諾年老的希望是能夠到他懷念的倫敦城、阿爾卑斯山下及地中海邊
，以往他常遊的地方舊地重遊，未知他是否達成他的心願？
但真的，有好多的地方確實是很美很美，很值得一遊。好多的書也是
值得一看，甚至再看。許多書真的寫的太好了，我的記憶力並不是很好，
看過的書如果忘了也等於沒有看過，因此我很喜歡再讀已看過的書。還有
好多朋友也許久不見了，有時間也該去拜訪他們。
年輕時呆過的地方，尤其是台南府城令我記憶深刻。
台南有許多古蹟，我曾在那兒呆了一年，最常去的是開元寺、延平
郡王祠、隔鄰的孔廟、赤崁樓、台南運河還有億載金城。
當時有空時我常騎著自行車，而開元寺是我最常去的地方，寺廟清
幽寧靜，記得在前院或後院有幾叢高雅飄逸的細竹林，年少不識愁滋味
的我常一個人在那裡沉思。我很羨慕台南市民有那麼多免費且無價的文
化資產。
退休後我想找個時間舊地重遊，當然著名的小吃市場也不該錯過，
但是我最想拜訪的還是成功大學，雖然我在那裡只唸了一年，無緣成為
真正的『成功人』，卻留有很多美好的回憶。成功大學也是我從一個
鄉下孩子踏進這美好世界的起點。
成大餐廳的伙食是我深刻記憶裏的一部份，在當時新台幣一百八十
元就可讓學生享受一個月豐富的三餐。
無可否認的以我們現在的眼光來看 , 那其實只是極普通的菜餚，但
我卻很懷念當時一條條金黃色的炸魚 , 是那麼香噴噴熱騰騰，以及一大
鍋可無限自行取用的湯，為了多撈一點湯裏的『料』而使出渾身解數的
本領，讓我們當時笑稱是『魚撈科』畢業，現在回想起來真是有趣！
還有校內的『成功堂』和校外的『實踐堂』是我看了大約一百部西
洋電影( 少部份是國片 ) 的地方，一周兩部電影的成功堂，票價是兩塊錢
，而實踐堂約三或四塊錢，已不太記得，都是讓我懷念不已的往事。多年
前我也曾回去成功大學，在那廣大又美麗的校園繞了一圈。
北部的三峽和大溪，我曾在這兩個可算是台灣的『古城』經歷過年輕
醫師的磨練，在這兩個地方各居住了半年。
三峽的老街前，三峽溪旁的清水祖師廟當時正在大興修建，只見好多
雕刻師父在敲敲打打，也沒有想到他們居然打造出一座不朽的藝術殿堂。
大溪的豆腐乾那時也還沒那麼有名，如今已是家喻戶曉的名產。大溪
的老街曾是我每天必遊之地，老街的一端就是優美壯觀的大漢溪，大漢溪
曾經是繁忙的水路交通要道，她的下游是淡水河，往來船隻經淡水河出海。
如今大漢溪已無水運功能，但往日風華猶在。
記得當時我曾和同事夜探大漢溪旁著名的齋明寺，也曾在中秋夜夜遊
石門水庫。最令我難以忘懷的是下礦坑救人的驚險鏡頭。當時鄰近的某一
煤礦坑，離地表約百公尺深的坑道內發生了爆炸，死傷十多人，死者傷者
約各半，那從一車車礦車內傳出的哀嚎聲讓人永難忘懷，而沒有聲音的礦
車更令人心痛！
我當時服務的醫院院長是地方法院的義務法醫，因他醫務繁忙，故我
曾幾次代表他陪檢察官 , 赴意外發生的地點驗屍而印象深刻。
當時在大溪鎮上興建一座頗具規模的電子工廠，我們也不曉得該工廠
是生產什麼樣的產品，當然我們也不會想到多年後 , 電子業的發展居然會
成為台灣經濟的主流。
台灣，這個生我養我的母親，她真的是一個美麗的寶島，一個非常可
愛的地方！
就拿水果來說，種類之多，品質之佳，毫不輸於農產豐富的澳洲，更
不亞於水果王國的夏威夷。
台灣的山川之美也是世間少有，綿延青翠的山脈，四周深藍的海水，
足以構成人間仙島的景色。最近我和內人南下一遊，我的一位高雄友人高
醫師〈雖然已十多年未見，還是非常熱忱的招待我們〉開車帶我夫婦至南
台灣一遊，覺得沿途景觀與道路規劃已不輸給歐美先進國家，而我們遊客
的衛生習慣及守秩序的精神也同樣不遜色。
這個美麗的寶島，我們夫婦還有很多地方沒有去過，退休後我們每年
都會回來，我們會到各地走走，看看親人，拜訪老友，用心感受一下這個
美麗的家園。
雪梨〈真是佩服當初賦予她這個中文翻譯名稱的人，單看這兩個字就
彷彿可以想見她的浪漫與風情〉，她很有可能是我終老的地方，因為我的
女兒們大多會住在這裡。
我想，等我們老了，有親人在身邊將是最大的安慰。雪梨港和鄰近的
植物園，適合白天去遊覽，而情人港的燈光在夜間顯得特別燦爛，如果喜
歡熱鬧，馬丁廣場、畢式商街和維多利亞女王商廈更值得走走。走路累了
想歇歇腿的話，海德公園的巨樹長廊下的木椅，是坐下來假寐的好地方。
當我老的不喜歡坐飛機而無法回台灣時，可到附近奧運村的二百週年
紀念公園的一條小溪畔，去看看那兩岸整片的紅樹林，就把她當作是迷你
型的淡水河吧！如果覺得規模太小，也可以到不遠處的加拿大灣
〈Canada Bay〉，那裡也有不少紅樹林，更有寬闊的港灣視野與舟車的穿
梭美景。
我寫這篇文章時已將退休，如果能出版，也已退休了一段時間。我每
天早晨會繼續在後院做簡單氣功運動，會更大力的吸入那清香的空氣，那
令人非常舒適的空氣，我會繼續用盆栽裏的蘆葦摩擦我的雙手背、前臂、
面部、頸部和頭髮 , 以減緩老人斑的出現，我會繼續走路繞我家…
2005年6月10日凌晨兩點
歌曲 : 昨夜星辰 古箏
後院的曇花 - 太陽底下的月下美人 12 / 2013 與 2 / 2014
( 約早晨九時凋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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