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魯閣風光
愛琴海小島風光
雪封羊腸嶺 (十五)
( 原著 易君左教授 )
在我青年時期 , 曾參加了國民革命的兩次北伐 , 一次在民國十五年嚴冬 ,
一次在民國十七年盛暑 。這在我生命過程上是最光輝的一段 。我現在雖已老
了 , 但精神旺盛 , 身體健康 , 完全是青年時期參加實際戰鬪的鍛鍊的效果 。
我們第四十軍奉命由九冮開拔 , 追擊在前面的北洋軍閥餘孽劉寶題一師
。我們要從贛境入皖 , 這年深冬開始進軍。說來真巧 , 那晚 , 恰值舊歷除夕 ,
到達景德鎮 。這景德鎮是我國一處最有名的產磁器的地方 , 也就是白居易的
名詩琵琶行裡「前月浮梁買茶去」的浮梁。其時景德鎮並不產茶 , 產茶在景
德鎮鄰縣的安徽祁門縣 , 祁門的紅茶全國著名 , 想當時景德鎮是一個茶葉的
轉口地點 。
我們因除夕深夜才抵景德鎮 , 人馬眾多 , 一時找不到位宿之處 。幾個勤
務兵忙亂了一回的結果 , 說是找到了好房子 , 我們去看 , 果然不錯 , 明燈輝
煌 , 牆壁油漆 , 却是空無一物 , 空無一人 , 于是叫勤務兵找些稻草 , 權宿一
宵 , 大過其叫化子式的新年 , 摸摸口袋 , 所剩金錢不夠買幾枚燒餅 。次晨 ,
打聽這房子的來歷 , 不禁恍然大笑 , 原來這裡是妓寮 , 鶯鶯燕燕 , 早已驚飛
, 留下我們這幾個丘九丘八 , 寒宵寂寞 , 無限悽清 。
平劇秦瓊賣馬裡有幾句話白 : 「不賒不欠不算店 , 賒賒欠欠不見面 。他
在前面走 , 我在後面追 , 二人不見面 , 見面不方便。再等兩三天 , 再等兩三
天 。」我們第四十軍對于這這個軍閥劉寶題 , 大概也因為見面不方便吧？他
在前面跑 , 我們在後面追 , 雖然一直把他追出了蕪湖 , 却始終把晤無緣 。從
景德鎮入祁門 , 橫穿皖南縣 , 凡劉寶題軍行之處十室九空 , 雞犬不留 , 斷垣
殘壁 , 破壞不堪 。
這座高山名羊腸嶺。一萬多人的大軍行列向前疾進 , 快近山麓 , 已飄小雪
, 仰望峯頭 , 積白如銀 。最前頭的隊伍 , 像芝麻小點的黑蟻般蠕蠕絕頭雪海中
, 一直拖延到山下 。上山有兩條路 : 一路較平坦 , 須多走十五里 ; 一路直上 ,
懸崖削壁 , 可省十里 。那時我年齡還輕 , 勇敢的走後一條路 。
這是我平生一個難忘的印象 ; 當我攀滕附葛爬上山腰 , 走一段喘息片刻 ,
雪花已經白了我的軍裝 。大約爬了兩三個鐘頭 , 在大雪紛飛之中 , 好不容易
爬上山頂 。雪花如拳頭般大 , 像百萬玉龍鱗白飛舞 , 漫天一白 , 四大皆空 。
皖南行軍在我的生命路程上留下了一個不可磨滅的迹印。從景德鎮入祁
門起 , 除軍長及兩三個高級將領外 , 每個人的頸上都掛著一個像香腸的布袋
, 裡面裝有 三升軍米 , 就像一隻駱駝或一條哈叭狗繫著項鈴 , 又像犯人帶著
一面枷 , 很少有機會騎馬 , 大都步行 ; 套著這樣沉重的 三升 米行軍 , 也很
別緻 , 為的是皖南被軍閥部隊蹂躪 , 無法覓食 , 不得不帶米走 。
以前陶淵明不為五斗米而折腰 , 我們却為三升米而被壓得低頭。這正是
初春嚴寒的天氣 , 幸喜晴天多雨天少 , 在萬山叢中穿來穿去 , 沿大路走 , 倒
不覺得崎嶇或寒冷 。還有一點 , 就是皖南沿途飛景絕佳 , 滿山騰雲 , 到處飛
泉 , 長途不感寂寞 。所經過的十餘縣 , 全是古禮儀之鄉 , 民風淳厚 , 物產豊
富 。記得當時我有兩句詩 : 「最愛皖南風景好 , 山中處處有飛泉 」。如果不
遭兵燹 , 我想這些地方 , 實在可以留連居住 , 風景太好了, 民風也太好了 。
( 謹節錄自「火燒趙家樓」第 148一152 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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