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梨隨筆el

                                             蘇州名園一名伶

                                             一朶海棠花 (十)

                                         ( 原著    易君左教授 )

      我在安徽法政專門學校教書 , 同時尚兼任安徽省立第一中學的國文功課 ,

則由一中校長北大老同學方豪的堅請。看當時情形 , 安徽中等學校學風很糟 。

一中學生就常鬧風潮 , 非常囂張。……我因此才感覺到 : 學生比兵「丘八」 更

厲害 , 發明了「丘九」一個新名詞 。( 據稱「開倒車」這個在當年的新名詞也

是他取的 )

      同時同地 , 郁達夫也在法專教書 。郁達夫除上課外 , 全部時間在城內遊

蕩 , 與我的生活型態恰恰想反 。法專遠在城外 , 達夫遇著深夜回校叫不開城

門時便鵠立城門洞裡 , 他不會學雞叫騙不開門 , 只好等到天亮城門開時一溜

煙出去 。其實 , 守城門的對于法專學生 , 已仰若天神 , 何況對教員 ？只要郁

達夫輕啟玉口略表身份 , 城門不待人喊也不待人推會自然打開的。而達夫的每

月教書錢 , 全花在游蕩上面 , 鍾情的中心人物 , 則為一個合乎他所懸的

「三條件」( Three Conditions ) 的土娼。

      什麼叫「三條件」呢？即一、年紀要大一點 , 二、像貌要醜的 , 三、沒有

人愛過的。這第三個條件還不是前兩條的自然結論嗎 ？他物色了很久 , 好不容

易才由人介紹了一個芳名「海棠」的土妓 。這朶「海棠花」我拜見過 , 當時芬

齡不過比她的「如意郎君」的郁先生大兩三歲 , 即卄七八歲 : 天生一副朱洪武

的異相 , 嘴可容拳 , 下巴特長 , 而上額不容三指 。

     據說這種面相 , 在男子當有「帝王之尊」, 在女子則誰也不敢領教 : 說來

奇怪 : 一醜百醜 , 分明並不過矮 , 也並不過黑 , 但總覺得又黑又矮 。年已廿七

八 , 猶是兒女身 , 不知幾千萬年前世所修 , 修到一名才子文豪獨垂青眼 , 結下

一段莫明其妙的露水姻緣 。為了她 , 郁達夫把幾個心血錢盡量報效了 , 然而從

此愛情專一起來 , 不再任性放浪了 。

      我當時就有一種看法 : 郁達夫之愛海棠花 , 決不是任性縱慾 , 而是專找那

人間最不平的道路去填 。人家不愛的他就愛 , 大家越不愛的他越愛。海棠 , 這

可憐的女子 , 是一個窮苦而無告的孤哀的象徵 , 找不著一點愛的萌芽 , 所以達

夫故意標榜「三條件」而單獨選中她 , 給殘酷冷淡而不公平的人世看看 。郁達

夫許多行迹被一般人目為頹廢、邪蕩 , 這正像卓別靈為什麼一定要演戲劇中的

儍子 , 而從笑中滾出淚來 。

      然而郁達夫的大名 , 從結識海棠花以後 , 遂被「三條件」代之了 。學生老

爺有時且不稱呼郁先生郁老師 , 而戲呼之為 Three Conditions

( 謹節錄自「火燒趙家樓」第 117一119 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