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中海風光
暢遊九華山 (二十)
( 原著 易君左教授 )
民國二十年小客宜城 ( 安慶 ) , 最欣慰的一件事是和我妻遊了我國四大名
山之一的九華山 。
九華山的名稱是偉大的詩人李白改易的 , 也由于李白的一篇遊記 , 九華山遂顯
名于世 。所以談到九華山 , 李白的遊記不可不讀 :
遊九華山記 ( 唐 . 李白 )
青陽縣南有九子山 , 山高數十丈 , 山有九峯如蓮花 , 按圖徵名 , 無所依據 。
太史公南遊 , 略而不書 , 事不經古老之口 , 復闕名賢之紀 , 雖靈異往復 , 而賦詠
罕聞。予乃削其舊號 , 加以九華之目 。時訪適江漢 , 憩於夏侯 , 循簷岸幘 , 坐
眺松雪 , 因與二三子聯句 , 傳之將來 :
妙有分二氣 , 靈山開九華 ( 李白 ) ,
層標遏遲日 , 半壁明朝霞 ( 商霽 ) ,
積雪曜陰壑 , 飛流韻陽崖 ( 韋權 ) ,
青煢玉樹色 , 縹緲羽人家 ( 李白 ) 。
奇怪的是九華山之高決不止數十丈 , 李白寫詩句向來用誇大的手法 , 如
「白髮三千丈」、「黄河之水天上來」等句 , 而何以不寫數千丈 , 至少也得
寫數百丈吧 。
遊九華山 , 最好先從遠處看九華 , 從江上看九華 , 九朶蓮花瓣似的 , 簇開
在雲間天表 , 在朝暉中 , 在斜陽裡 , 青山淡淡的染紅 , 更酷似荷花的顏色 , 有
時掩着薄薄的雲彩 , 就像輕波蕩樣着芙蕖 , 臨風而搖曳 , 吹送一片香 。還是沿
長江東下將到大通時 , 就可以隱隱約約望見了 。海上仙山 , 怎及江上仙山之美
？最便于端評締視的所在 , 乃在大通埠上一家臨江的酒樓。我遊九華 , 便先在
這酒樓久坐 , 貪賞這高空的蓮花 , 有說不出的一種空靈聖潔的心境 。在酒樓上
, 我題詩一首 , 題為「江上望九華」 :
點點風帆點點鴉 風帆點點點天涯 大江一瀉三千里 翻出雲間九朶花
二十八字中用四分之一的七個「點」字 , 點出江上的奇景和從江上望九華
山的奇景 , 前六個字是形容詞 , 後一個點字是動詞 。許多朋友都愛我這首詩 ,
許多人要求我寫這首詩 。
我遊玩九華山的印象 , 覺得這座名山的風格 , 真像一位清秀而純潔的書生
典型 。
它沒有像黄山那般的萬千古松 , 但東巖寺前那株鳳凰松 , 自然生長絕似一
隻躍躍欲飛的仙禽 , 畫也畫不出來 ;
沒有像華山那般的縱橫險境 , 但攀登到天台峯之路 , 迂廻陡削鑿着一步一
步衝天的雲梯 , 刻也刻不出來 ;
沒有像廬山那般的濃雲飛泉 , 但衹園寺一帶的清溪小澗 , 丁丁冬冬如響環
珮 , 歌也歌不出來 ;
沒有像峨眉山的風行雲動 , 但擁一有座杈枒的筆架峯作前導 , 揮動着旌旗
劍戟的雄影 , 舞也舞不出來 。
我嘗說 : 安徽省得天獨厚 , 有了一座美麗甲天下的黄山已夠驕人了 , 還有
一座奇瑋的白嶽 , 還有一座玲瓏天際像九瓣蓮花的九華山 。在安徽境內的三大
名山 , 我只遊其二 , 白嶽沒有去過 。黄山固令我魂夢顛倒 , 九華山尤使我詩畫
牽連 。
從大通到青陽 , 沿城根向西北行 , 跨過低而且平的西洪嶺 , 開始進入四山
的環抱 , 野鳥和秋蟬亂鳴 , 白雲夾蒼松舒卷 , 我領悟 , 這是名山的序幕 , 像一
面酒帘在招迎我 。
過二聖殿、一宿庵、到小橋庵 , 奔流的澗水雷轟般衝盪石磯 , 顯出生命博
鬪力 。 好 , 我也再前進 。過大橋庵 , 登一天門 , 石徑漸漸陡峭 , 古柏修篁 ,
參以雜樹 , 清幽絕倫 。再過甘露寺 , 上二天門 , 到半霄亭 。再上小仙橋、大仙
橋、橋旁臨深澗 , 兩崖奇峭 。登二天門 , 就踏上平原了 , 忽然扇面展開 , 萬山
叢裡 , 寺院林立 , 還有小市集 , 商店百餘家 , 這是在其他名山上所不大見到的 。
我和妻投宿在這山上一座最大的衹園寺。
這衹園寺是九華山一座雄麗的廟宇 , 飛起的簷角幾乎剌破了嶎藍的天空 ,
黄色的瓷瓦反射着閃閃斜陽 , 雪白的粉牆只差畫隻貔貅就好像舊時的豪門巨第
。山上髹着「衹園禪寺」四個大字 。一入山門 , 就會被幾尊巨大而猙獰的神像
驚倒 , 那就是站着脚踏風火輪的王靈官 , 和兩旁坐着的兩個和屋頂齊高的
哼哈二將 。
當我們剛剛站在大雄寶殿前 , 一個知客僧就來歡迎了。他知道我們是從省
城安慶來的「貴客」 , 引我們彎彎曲曲走過幾段石階 , 安排在一間西式的精舍
裡 , 那態度是非常謙卑而殷勤的 。衹園寺的方丈也跟著進來噓寒問暖了 , 而
且特派一妙齡女傭侍候 , 並有外國煙和外國酒 。似乎這些僧人並沒有看破紅
塵 , 或許已被紅塵看破 。出世 , 入世 , 本沒有什麼嚴格的限制 , 我們也隨遇
而安 。
當晚好月色 , 偕妻散步寺外 。萬山無雲 , 一寺深嵌 ; 長天無風 , 孤輪獨
耀 。幾條小溪交流山門前 , 一派琤琤琮琮清音 , 如潄珠玉 。
登山微倦 , 這晚睡得最舒適 。春夏之交 , 濃陰翠黛 , 嫩寒如水 。
( 謹轉載自「火燒趙家樓」第 252一255 頁 )
附 : 這篇遊記寫得太好了, 當然我是沒有資格下此評論 ,
但我想 , 即使是為九華山易名的李白再世 , 也會為之動容 ;
又篇幅適中 , 故未擅減一字 , 而全文轉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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